女团幻灭往事:权力、诱惑和人间失格-pg电子体验试玩网址

来源:财经天下周刊 ·2018年09月17日 22:24

刘丹如

1

一开始,蕾蕾是有梦想的。那时候,她在上海淮海路的一个女仆咖啡馆里当店员。她们在店里打工,穿着女仆装跳舞,传到了网上。一个导演发现了她们,请她们去参加一档达人秀。

他告诉她们,在舞台上要摆出勾引的姿态,要说:“我们是女仆,我们等你。”

她们拒绝了。蕾蕾那时候才18岁,想要反抗,但上台不到一分钟,就被赶了下来。蕾蕾至今都无法摆脱那种屈辱的记忆。她对我说:“他们会把女团想得很龌龊。”

这种感觉一直缠绕着她。lunar解散一年后,她仍然没有摆脱掉屈辱感。有人揭他们创始人的底子,说他是“魔都大淫币徐先生”,睡女团员。微博上,有文字,有录音,所有lunar成员都被猜了一遍。她本来已经开始了新生活,突然很多人跑来问,女主角是不是她?

她再次觉得很委屈。

女仆店的老板是徐海翔,他是女团的创始人。lunar就是在这成长起来的,那是2011年,女仆店还是新鲜玩意,上海只有三家。在日本,上高中和初中的女孩们穿着女仆装在咖啡馆里为客人们服务,偶尔也会陪他们做游戏,这种店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在中国,这可能会被认为是性诱惑。

那天夜里,达人秀录制失败,她们陷入尴尬和沉默,面对外界毫不掩饰的恶意,她们也被激发起勇气,开始把女团当成一件正经事来做:先把女团舞蹈视频下载下来,然后每天从学校或者家里坐车到店里排练。隔上一周或者几周,就在店内不到七八平米的台子上表演。

就是在这段时间,她们收获了第一批粉丝。还在上高三的张浩天从2012年开始到店里看lunar表演。作为lunar后来最知名的粉丝,他对店演时期的lunar评价:“非常无聊,表演像大学生社团。”

但那时候,蕾蕾是有梦想的。上海的冬天,零下三度,她们穿着短裙在地下车库录mv。在欢乐谷表演时,下着雨,没有人看,她们也把舞跳完。

为了支持自己的小偶像,高中还没毕业的张浩天开始跟着lunar跑每一次活动,站在台下看着自己的偶像发光发热,他都不由自主地感到激动,有时候跟成员的眼神交汇都会让他想要发抖。

最初的几年,lunar实在是太穷了,她们没有太多活动,像张浩天这样的固定粉丝只有8个。大多数时候,她们只能在女仆店里唱唱跳跳,客人经历了最初的新鲜感后,大多失去了兴趣。很多时候,台下的客人没有台上的女团成员多。

饭饭是在lunar逐渐走上正轨时加入lunar的。在她心里,2012年到2014年是lunar最美好的時光:她们在咖啡店旁边有了一间小小的排练室,只要有空,这些女孩子就会到排练厅去练习舞蹈。尽管一直没赚到什么钱——每个月的收入不到1500元,但她们仍然感觉到愉快。

2014年8月,她们站上了风云电竞馆的舞台,在数百人面前举办演唱会《mark of dreams》,这个从女仆咖啡店里走出来的偶像女团终于摆脱了最初青涩的模样,有了专业的样子。

那一天,粉丝们在舞台下疯狂:他们从日本学习了各种应援方式,把它们带到了lunar的舞台下。那是lunar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他们的第一笔50万元融资刚刚到账,徐海翔还在演唱会舞台的屏幕上打出了“要做中国最好的女团”的口号。

饭饭陶醉于这种感觉,她第一次下决心要做偶像。那时候她刚刚中专毕业,准备读大学。

但很快,事情开始起变化。

2

矛盾的爆发毫无征兆。演唱会一结束,就有两名成员和徐海翔发生了争吵,随后退团。蕾蕾和饭饭还没有在兴奋里清醒,她们两个最好的朋友也已退团。几天的时间,lunar只剩下4个人,其中两人还是刚刚进团几个月的新人。

饭饭觉得很恍惚,前一段时间,她们为了这场演唱会,在没有空调的地方,忍受着上海的酷热彩排了整整一周。现在,突然之间分崩离析了。蕾蕾比她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眼看融资到账,她们就快结束四处漂泊的日子了,那些和她并肩战斗了四年的人突然都要离开,第一期成员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之前所付出的努力都不再会有人记得。

蕾蕾说:“当时我的世界就崩溃了。”

秘密藏在女团这台机器的运作机制中。lunar的另一位创始人小卡曾在日本旅行。在东京街头,akb48总决选即将来临的深夜,无数个男孩站在马路上,他们身旁堆积着上千盒cd。小卡从那条街上走过,整条街听到的都是akb48成员的名字。他对我说:“我当时想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这是一场真人出演的大型网游,玩家是粉丝,女团创始人是游戏设计者,而那些青春亮丽的女孩则是这个游戏的npc。

小卡觉得自己发现了这套商业模式令人惊叹的地方,它是由日本演艺界宗师级人物秋元康开辟的,区别于传统女子组合,它是“可以见面的偶像”。而以刺激竞争和服务粉丝创造的“换血机制”,是女团最本质的东西。

四年前,蕾蕾也许还没有意识到它的残酷性,但到2014年,所有初期成员只剩下她和饭饭时,她陷入到巨大的痛苦中。

这种感觉来源于内部竞争。实际上,从2012年开始,徐海翔和小卡就开始有意识地招收新成员,让团队形成竞争。女孩子之间的战争,往往意味着拉帮结派和暗流涌动。

蕾蕾印象中最激烈的一次冲突是,一次制作演出服时,她把自己的饰品装饰了一队成员的衣服,被二队看到后感觉不服气,告诉了老板。提到这件发生在六年前的事,蕾蕾的语气仍旧愤愤不平:“告状算什么本事!”

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有满腹的委屈想要发泄。2014年以前,由于整个团队很穷,这些女孩子仍旧能够竭力保持平衡,大多时候,她们毫无芥蒂地在一起排练,共度难关。

现在,情况不同了。

从2015年开始,几十个女团在上海扎堆出现,资本在snh48获得成功后突然开始青睐这种商业模式,lunar在小卡的运作下,于2014年和2015年前后获得了澎湃资本和顺网资本累计1500万元的融资。

他们大批招收新人,通过内部竞争加强团队的实力。与此同时也开始聘请有经验的管理人员。之前,她们四处漂泊,寻找排练室,最大的愿望是:“能有一间有落地镜的排練房。”但有了钱之后,原先那些一起吃苦的女孩都被换血了,新进来的直接坐享前人成果,工资也从一千多块涨到了5000元。

小卡还从akb48的模式里引入了分级考核制度,每个月这些女团成员都要接受考核,拿到100分的成员才能拿到5000元,100分以下又分为两个档,如果长期处于末位就会淘汰。

为了防止队内的成员动摇做女团的决心,从2014年开始,徐海翔就告诉几个女孩,“直播和女团只能选一个。”矛盾开始燃烧:一直以来,lunar给成员开的工资很少,老板默许她们可以做直播养活自己。当这一切被禁止后,女孩子们的委屈完全无法压抑,一些人因此离开。

那时,lunar已经成立了四年,仍旧是一个没火过一天的十八线女团。但另外一个上海女团snh48却早已在资本的助推下,逐渐走红。

蕾蕾她们打车时,能听到那些和她们一样大、却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的女孩用甜美的声音自我介绍:“大家好,我们是snh48。” 这些声音很快就传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

她开始感到焦虑。

3

蕾蕾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能到头。经历了一波又一波动荡,她对lunar这个名字的感情开始土崩瓦解。在女团这台换血机器中,她们付出几年的青春和汗水,成功却只是极少数人的幸运。

大多数人都经历了从做梦到梦醒的过程。支撑蕾蕾走下去的,是她入团之初就有的演员梦。但饭饭不同,她讨厌像广播操一样的日本宅舞,支撑她的,是老板徐海翔在咖啡店里跟她说的话。

他说:“饭饭,我一定要把这个做好。”

团队内部的矛盾越来越激烈。随着lunar的热度逐步上升,她们能够接到演出机会和代言。女团成员众多,谁站c位?谁拿代言?谁来出演公司拍摄网剧的女主角?这些资源的分配和权衡完全掌握在老板的手里,如何争夺资源成为每个女孩子心头最重要的事。

对女团成员来说,谁站c位至关重要。

导火索是徐海翔和一个女团队员的恋情。谈起这段往事,蕾蕾颇为严厉地评价:“这已经不是偶像失格,这是严重的丑闻。”

作为粉头,张浩天会因为手握跟老板沟通的权利而备受女团成员青睐:无论是微博私信还是舞台上明目张胆的媚眼。没有男人不享受这种手握权力、被美女献媚的感觉。

徐海翔手里握着比张浩天这样的粉头更直接的权利,在和成员恋爱被其他人发现后,队里的氛围开始变得古怪。最激烈时,站在c位的蕾蕾甚至能感觉到旁边女孩直接的白眼和冷脸:老成员和老成员之间的矛盾、新成员和老成员之间的矛盾、甚至是不同队伍之间的矛盾,排练厅的氛围越来越奇怪。

整个行业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大大小小的女团组成的圈子中,张浩天和浮华两个人逛商场时,会遇到一些女团的成员和粉丝私下约会,他对此已经很淡定:“这些年我们这些粉丝看了多少成员上了豪车。”

资本来得太快,女团们还没做好准备,就已陷入巨大的名利场中。张浩天说,他们粉丝圈对于其中的利益交换和所有的龌龊大都一清二楚,但这并不妨碍很多男粉丝继续追逐偶像。

2015年,偶像圈子出现了大量试图通过私联、送礼物、约饭来泡女团成员的粉丝,在饭圈这批人叫“套路粉”。张浩天说自己不是这类粉丝,他更偏爱养成游戏里帮末位女孩成为c位的游戏。但在追逐偶像的这些年里,他也越来越难以把lunar看做偶像。

感觉到气候的变化,是2015年。早已换血完毕的lunar同样在欢乐谷表演,遇到下雨就直接取消了演出。这使张浩天回想起2012年的往事。他颇为不屑:“怎么你们就那么金贵,什么时候涨价了我都不知道。”

他现在把当年自己的粉头工作形容为“皮条客”。他明白自己手头的权力,对于试图勾引自己的女团成员,他感到恶心。而对于lunar老板和成员谈恋爱,他不屑地说,“也真是让人佩服!”

2017年的4月,小卡被一帮带着徐海翔和女团成员谈恋爱录音的人踢开了办公室的门,之后两个老板之间爆发夺权战争,徐海翔把小卡踢出董事会,自己成立了新公司。

小卡的akb48梦想破裂了,尽管他一度认为从精神上,lunar比snh48更接近akb48。但2015年他再去日本时发现,2011年走上巅峰后,akb48也逐步走向衰落,街上的年轻人们也不再像2011年那么热血。

2017年5月,徐海翔带着三个女团成员投奔到了另一个上海女团。lunar早已成了除名字之外一无所有的空壳。徐没有带走的成员在两个月后,加入了小卡朋友公司的女团。

对于这次分裂,我给徐海翔发了私信,他隔了1个月才回我,承认公司有股东夺权和抢夺利益的问题。但他说,负面都是刻意制造出来攻击的,“目前队员还是很多和我在一起。”

感觉到团队变质了,饭饭和蕾蕾决定退团。花了将近8年时间,蕾蕾认为自己已看穿这个游戏的残酷。她对那些还在节目里苦苦挣扎的女孩感同身受。

在lunar身上绕了一个大弯,她不得不重新开始寻找成为演员的道路,她晚上要做直播,白天开店,还要跑剧组,闲暇时偶尔看看《创造101》,那里面有个叫赖美云的女孩,曾经和她在一个女团节目里结识。现在,她已经是红出圈的“小邱淑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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